鳳凰花是什麼花?

那一天上午，只在江邊鳳凰樹下一站，我就傻了。

我從來沒見過如此濃烈的花，高貴而典雅，蓬勃如樹葉，渲染如畫布，在江邊的大路上，映着碧綠的瑞麗江水，那一刻，我都要哭了。

一月二號，剛到瑞麗的第二天，一位朋友駕車領我到江邊大道，指着一棵棵光禿禿的樹給我說，這是鳳凰花樹，等到春天，它們開了，瑞麗江就好看了，城市就嫵媚了，姐告的高樓就更高了。

我期待着，然而朋友沉鬱着臉色，告訴我，有幾棵花樹，快枯萎了，它們賴以呼吸的土壤被好看的建材遮蔽了。我說，樹墩處的建材是可以澆水呼吸的啊？他對我說，樹和人一樣，能呼吸一斤空氣的，你給他三兩，他會暢快嗎？我到江邊去，細心看那幾棵枯萎的樹，果然，它們在這個春天，大多沒有開花，有兩棵，只開了半邊；那半邊樹，只零散着樹葉，如一位老者稀疏的頭髮。

我在宏偉中感到蕭殺，也在寂靜中聆聽到鳳凰樹的呼喊。

爲了路人的眼目欣賞到整齊的街道，我們就有理由把樹墩周圍封鎖，不讓樹自由的呼吸？

我到瑞麗江邊的第二天，曾追問過相關人員這幾棵樹枯萎的原因，別人的解釋是與樹墩周圍排布的建材無關。在這個春天，我只有自己到江邊尋找答案。不開花的樹以它的沉默不語回答了我。在衆樹獨醒之中，這幾棵樹黯然而眠，我想爲它們大哭一場，哭它們就這樣靜默着，無法向追求所謂美觀者打報告，無法向這個世界發出控訴的吼聲！

鳳凰花是什麼花？

它是懂得感恩的花，您給它呼吸，它給您微笑、大笑，抱團的笑，每年逢春的笑，有節制的笑；而當您對它不好，它懂得規矩，就黯淡了自己，在江邊，濃縮成僵硬的樹幹，在委屈中，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尊嚴。

鳳凰花是懂得節制和守時的花。在我初來瑞麗之時，漫山遍野看着那種一年四季不敗的輕浮的花，心裏無限失望；而鳳凰花樹，有禮有節——在冬天，固守着一棵樹的氣節，以光禿禿的堅守，宣佈着冬天的氣象。這是一棵樹的意境。它在說，我就是一棵樹啊！讓人類知道冬天是冬天吧！在冬天裏，它期待自己總有一天會盛開，它拱衛着冬天的冷意與寂寞，以戰士的姿態挺立在瑞麗江邊，一絲不苟。

而暮春之際，它們就轟轟烈烈的開了，開成團結的隊伍，開成火紅的顏色，開成一片風景帶。毫不掩飾自己的欣喜，毫不吝惜自己的所有，它們開在枝頭，開在大路兩邊，與瑞麗江水說着話，與姐告口岸的高樓們默然相對。它剛剛接待了一批瑞麗當地的女子，就又迎來緬甸女子的靦腆。而鳳凰花樹所綻放的花，每一朵高貴如仕女，每一簇紅潤如美女的容顏，每一樹綻放成春天的品格。鳳凰花樹啊，你以你的品質，將花炫耀在半空，把自己開放成只有通過仰望才能欣賞的模樣。世間的盜花賊，只有通過蹦跳、攀爬、折枝等醜陋的行爲獲取您的花瓣。我看到有幾枝鳳凰花，倔強地伸向江中，如攀花者的姿勢。它是以這樣的姿勢提醒着盜花賊的醜陋，還是不齒折花者的醜陋，躲避盜花賊抑或羨慕瑞麗江水的碧綠與自由？

鳳凰花是團結的花，守時的花，高貴的花。積攢了一冬天的活力，在春天齊刷刷的開放，是心力所展，也是心勁齊整的表現；每年，只在這個季節，鳳凰花伴着春色，在市民的期盼中，喜洋洋地盛開，開成一副尊貴的模樣。它們在枝頭上，濃烈成火，團結成雲，渾厚成海，一簇簇，一片片，直惹路人的眼。

我在這樣的花海里，把自己醉成了一位花下老人。看着那些愛花的女人與男人，我佩服當年的栽花人。他是在怎樣的一個春天，懷着怎樣的心情，將鳳凰花樹栽在瑞麗江邊的啊！而今，栽花人還在不在？假如，沒有這碧綠澄澈的瑞麗江水，沒有沿江而闊的大道舒展，鳳凰花樹會施展開自己的拳腳嗎？花的氣勢並非一朵而美，在萬花併發中，呈現花海波濤洶涌的美。江水如花涌，紅花像水流。在這種景象幻境中，行人如蟻，烘托着花的興盛。

鳳凰花，一種熱烈的花，一種懂得迴應俗人與高潔者情懷的花。它以它獨有的姿態，不佔高枝，不屈於地，與百姓保持着相互欣賞的距離。這種距離，讓花的高貴與人的自尊相映成趣。在瑞麗江邊，我邊走邊看這些優雅之花，人也稍顯尊貴起來。

儘管工作很忙，我也抽出上午的一瞬間，完成與鳳凰花的對話。那幾棵沒有開花的樹，我站在它們面前，望着它們，默然無語。更多的人，注視着鳳凰花的火紅，沒有人注視這幾棵不開花的鳳凰花樹。那位最初帶我來江邊的北方人，終於回北方去了。他的話確實是對的，他在不算冷的瑞麗的冬天裏，推算着這幾棵鳳凰花樹春天的樣子，他的話應驗了。而我微弱的建議，沒有得到很好的迴應，樹們依然囚禁在建材之中，以一斤的肺活量呼吸着三兩的空氣。樹被長期減少了呼吸，猶如一位長期缺少營養的人，它們在春天沒有開花，有的甚而沒有綻放枝葉，我看着這些憂鬱的鳳凰花樹，真擔心它們有一天會匆然死去。

很想在無人的早晨，一個人到江邊去走走，給這些鳳凰花樹說說話。對那幾棵沒開的鳳凰花樹，行一個懺悔禮，深深地，不帶任何雜念的，以正紅豔如火的鳳凰花的尊貴，向一棵沒有開花的鳳凰花樹說幾句話，幾句貼心的話。

而此刻的不捨，只有通過回望，讓那份美景消失在視野裏，消失在瑞麗江邊，消失在遠方。